人要保持悠闲的心情极难。1500多年前，有人买了一座山，在那里住着以养闲情，可见其难。心无牵挂才能致高远 。“盖极高寓于极平，至难出于至易，有意者反远，无心者自近也。”元代，有位画家住在太湖之滨，他将财产交给兄长，整日陶冶于湖光山色之中，有时“逸笔草草，不求形似，聊以自娱”。他的画被誉为天下第一“逸品”。

　　我有一位闲情的朋友。他叫王孟奇，号高卧斋主人，著有《高卧斋闲话》，极有趣。不烦录一段：“秉性难移，现在人过中年，积习益深，广州多雨，最喜于雨日中，一榻横陈，以书掩面，神游其间，然全不干学问，无挂无碍最为乐事。宋之陈抟，居华山修道，常卧百日不起，据说小睡数月，大睡数年，真好睡福，不知是炼就辟谷功还是有其他糊口的门道。怪说把他当成列仙中人物，能以卧而登仙品是何等的福分!”王孟奇的画得益于这般闲情。去年在北京见过他的《逸士图卷》，画得飘逸洒脱，真是一股仙气。收藏家杨建国索题，我也乐意。于是，在其画后写了几句：“高卧斋主人王孟奇经明行修，涉猎古今。身居闹市，心系山林。俨然一派魏晋风范。其将潇洒自如飘逸高迈之风度引入绘画之中，所作人物简约清新，取微窥宏，笔墨间透露出逍遥自得、天地生生之气。其运笔如游龙飞虹，线描细柔洒脱，一气呵成。见画如见人，竹林逸趣溢于象外。恨不能长双翅入岭南，烹茗煮酒同醉高卧斋中。”

　　前不久，我想起古人买山的事，写了一封信给二刚：“倘若得金数百万。屋左挖地数十亩。岸边皆种柳，池中皆中莲。邀友豪饮阔论柳阴下，放舟袒腹醉卧莲花间。云外神仙必入我园中，信乎?”住一座山不可能，买几亩地大概可以吧!二刚见我等痴情，画一小帧笑我：“安得与东南逸士放舟快饮醉卧莲花下。”现在尚未“得金百万”，只得卧游书斋了。我的书斋名“壶天书屋”，取意一个故事。说是有个人白天总是背着一个大壶干活，晚上靠着壶睡觉。梦里，自己在壶中加爵受禄，养儿育女，幸福美满。人在社会中生活总是困难重重，如壶公劳苦世间。当我走进书斋，如壶公梦入壶中，进入一个真正的“和平世界”。我写过一首诗：“净几明窗翰墨香，图书伴我几檀箱。有时书枕作长梦，醒后依然续梦长。”书屋周围景色幽雅，又有人文景观，朋友常来相聚。有文记之：

　　吾郡于山南麓有补山精舍。粉墙黛瓦，依山而筑，玉兰环绕，松竹相间。舍旁有巨石，古榕盘踞其上。枝似飞檐，叶如绿盖，势若腾虬。青石铺蹬，逶迤如山，芳树迷径。满山皆剑兰，细叶葱郁，微风拂过，绿茵泛涟，馨香数里可闻。千余年来，榕垣之名儒硕彦，旅闽之轩冕贤达，曾啸傲留连于此。

　　今距补山精舍百余武，又筑一庭院，在西麓山口。院内小池，水颇清。沿曲廊，累石错置，欹窦出蕙，厥境清复。登楼，有壶天书屋。朋侪常聚。沏乌龙以朱砂，研逾麋以歙砚。高谈玄理，涉及百氏，得意己见天真。妙思物娉，解衣般礴，拂翰即成诗景。四座哗然，争相题吟。感斯乐之少有，令开尊以畅饮。数巡斟毕，面红耳热，念佳人之久别，倚北窗而远眺。烟含三山，唯有少年遗梦。柳绿半江，尽是春花东流。夕阳西沉，万物混沌，方圆终归一统。朗月当空，宝塔银光，世间本无是非。心随浮云出尘表，入太清，得逍遥以自适。壶天永乐哉。

　　这种闲情逸趣也流露在我的画中。有人评论说：闲情不符合时代精神，其艺术不是主流艺术。好在我只想做个平常人，所以也就任他说去。

2000年5月于南禅山房